125年前的今天，四川省內(nèi)江縣城郊的張家，傳來一聲男嬰的啼哭。根據(jù)家族“正心先誠意”的輩分排序，父親給這個男嬰取名張正權。

1919年冬天，這個男嬰長到20歲時，到松江禪定寺出家，住持為他取法號“大千”。此后雖還俗，但他終身自號為“大千居士”。于是，一個后來舉世皆知的名字——張大千，誕生了。

張大千，齋名大風堂，擅畫山水、花卉、人物，尤善畫荷花，獨樹一幟。其工筆寫意俱臻妙境，20世紀30年代就與齊白石齊名，并稱“南張北齊”。1936年，上海中華書局出版《張大千畫集》，徐悲鴻作序，推譽張大千為“五百年來一大千”。

張大千66歲自畫像 圖據(jù)內(nèi)江市張大千紀念館官網(wǎng)

 

多年以來，研究張大千、收藏張大千作品幾成中國繪畫領域的“顯學”。今年4月22日，由張大千研究學者、曾任內(nèi)江市張大千紀念館首任館長的汪毅捐贈的“汪毅捐贈張大千文獻館”在成都圖書館開館。館藏內(nèi)容包括張大千研究學者、大風堂門人弟子的書畫作品180余幅，與汪毅先生的往來信札281封約600通，汪毅研究張大千（大風堂）手稿約500頁，以及大千紙筆、郵品等其他文獻資料和研究成果近萬件。這為人們懷念這位國畫大師提供了一個新的選擇。

今年4月1日，四川博物院聯(lián)合敦煌研究院，在甘肅敦煌召開“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研究”項目推進會。雙方從2020年底開展課題合作以來，在西南地區(qū)建立了敦煌學研究陣地。

今年是張大千離世41年。大千身后，“大風”遠未停息。

人們對“畫家張大千”究竟有多鐘愛？

歷來，張大千的作品都備受世界各地藏家和藝術品收藏者的追捧，尤其是他的一些杰出作品，其拍賣價格更是屢創(chuàng)天價。香港蘇富比2024年春拍，由張大千遠赴敦煌繪制的人物臨摹畫《朱衣大士》拔得頭籌，最終以7757.5萬元港元（約合人民幣7029.85萬元）成交。

而在更早前的香港蘇富比2022年春拍，張大千“過招”天才少年王希孟的《仿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立軸還沒亮相便賺足了眼球。正式開拍后，作品價格從4000萬港元起直線上揚：1億港元、1.5億港元、2億港元、3億港元……藏家們展開你來我往的拉鋸戰(zhàn)，最終落槌于3.2億港元，加傭金以3.7億港元（約合人民幣3.1億元）成交，創(chuàng)下張大千作品拍賣最高價紀錄。而在此之前，他的《桃源圖》《嘉耦圖》等作品也都拍出超億元的“天價”。

今天的藝術品拍賣市場上，張大千的作品一旦現(xiàn)身，往往成為一眾藏家追逐的焦點。或許就他的“江湖地位”而言，這一點并不難理解。張大千生前詩、書、畫、篆刻俱精，尤其是開創(chuàng)了潑墨潑彩山水流派，推動了現(xiàn)代中國畫藝術發(fā)展。在20世紀的中國畫壇，張大千無疑是一個里程碑式的藝術家。

民國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觀音菩薩圖軸 圖據(jù)四川博物院官網(wǎng)

歷史的宏大敘事，往往傾向于忽略細節(jié)。掰開揉碎來講，張大千的畫為何這樣受到喜愛？

第一個關鍵詞，是“傳承”。幼年時期，張大千隨母習畫，后者善繪民間剪紙花卉；20世紀40年代，張大千大量臨摹敦煌壁畫，詳細記錄石窟內(nèi)容；他還精研歷代名畫，尤其臨摹石濤更是淋漓盡致、入木三分。“心摹手追，以得其髓，取百家之長，化為己用，與前人一爭長短。”說到張大千繪畫成就的來源，有學者如此總結道。

第二個關鍵詞，是“創(chuàng)新”。眾所周知，張大千始于模仿，但在構圖、技法、表現(xiàn)方式上都獨辟蹊徑，構建起一個獨一無二的藝術王國。尤其是后期的潑彩山水，濃艷華滋、筆墨淋漓、變幻無窮、天馬行空，已入化境讓人嘆為觀止，為中國山水畫開辟了全新的世界。甚至還跨越文化的疆域，獲得了畢加索等藝術大師的贊賞。

第三個關鍵詞，是“入世”。張大千的繪畫取法“海納百川”，作品內(nèi)容同樣毫無高冷之姿，而是以“俯拾萬物”之心觀照生活，包容“大千世界”：從道釋隱逸到世俗黎民，從圣賢明哲到野老樵夫，從貞烈淑媛到摩登女郎，從樹石飛瀑到亭臺樓榭，從梅蘭竹荷到雜草野花，從黑猿錦鱗到寒鴉孤燕……他盡皆入畫，無所不善。

張大千“熱”背后的道理可能很簡單——因為我們都愛中國文化中的真、善、美。

人們樂于收藏張大千作品的背后，不僅是因為他卓越的藝術成就，還有其獨有的人生經(jīng)歷和生活情趣。

張大千的人生經(jīng)歷堪稱傳奇。他涉獵廣泛，除了藝術創(chuàng)作，還愛美食、享旅行、賞戲曲、樂交友，是名副其實的生活愛好者。

在詩文方面，張大千潑墨揮毫，題詩作畫，讓鄉(xiāng)愁入詩入畫撥人心弦。他的詩文率真大氣，一句“老夫足跡半天下，北游溟渤西西夏”讓風趣雅致躍然紙上。他的詩文也有著“半世鄉(xiāng)情詩文里”的特色，《川北紀游組詩》《青城山組詩》《峨眉山紀游組詩》《西康游屐組詩》《蜀江秋靜》《峨眉海棠》《題峨眉山圖》《題蜀中四天下》等，處處可見對巴蜀自然美景的赤誠熱愛。他精細的觀察、敏銳的洞察力，體現(xiàn)的地域特色，構成了張大千詩詞的地理審美世界，使其在現(xiàn)代詩人中獨樹一幟。

張大千的書法則勁道十足。諸如臨《張玄墓志》等作品，可見其書藝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融合了山水畫的意境，彰顯了藝術上的精深意境。他的墨跡筆筆有力，力與情相融相生，達到了“骨力”與“內(nèi)美”的和諧統(tǒng)一，生出字似風幡的書法美學。

張大千行書扇面 圖據(jù)內(nèi)江市張大千紀念館官網(wǎng)

 

這樣一位全能型大師，還是一位“社牛”選手。他的朋友圈里，既有前輩齊白石、黃賓虹等書畫大家，也有黃君璧、溥心畬等業(yè)內(nèi)專家，畢加索等國際畫壇巨擘也與他交往甚密。他和梅蘭芳也有趣聞流傳。一次宴會上，張大千來到梅蘭芳面前，舉杯就說：“梅先生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我先敬你一杯。”梅蘭芳未能解意，張大千笑著解釋：“你是君子動口（唱），我是小人動手（畫）。”幽默言語，引人歡笑。

他的生活還充滿四川式的煙火氣。他享生活、喜美食、愛熱鬧，常常一邊宴請友人，一邊潑墨作畫。“生活唯有藝術與美食不可辜負”這個被當今生活愛好者踐行的人生信條，也是張大千的生活寫照。他對美食的研究和喜愛不亞于當今的美食博主。在不斷地鉆研廚藝過程中，張大千還把自己的心得體會編輯成冊，名為《大千居士學廚》。后來在拍賣會上，該冊被人以1090萬元的高價買走。有人評論，這份食譜可與袁枚的《隨園食單》相提并論。

張大千喜歡周游世界，作為“旅游博主”，他廣游名山大川，踏遍平原湖泊，足跡不局限于中國，還曾到過南美洲、歐洲，去過印度、朝鮮、日本等地。這些走過的路，看過的景，最終變?yōu)樾刂猩剿?ldquo;跡化”，讓他“搜盡奇峰打草稿也”，達到“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的效果。

如今再看其藝術作品，其筆下之物“宛若神巧，俯觀不見其墨污之跡，皆謂奇異也”。人們在他畫下的煙靄霧嵐、高山流水里，找到精神的桃花源；在清風明月、筆走龍蛇里，體味著中國式審美詩意；在他獨有的風趣和人間煙火里，感受著生活的萬種風情。

張大千山水圖《高山流水》 圖據(jù)內(nèi)江市張大千紀念館官網(wǎng)

在張大千的繪畫世界中，萬里長江、高山云海、潑彩朱荷、晴峰落花……共同構筑起東方審美的詩意意象。那么，除了在各大藝術拍賣場和私人藏家手中，我們還能在哪里看見張大千？

在畫家故鄉(xiāng)。四川博物院對張大千畫作的收藏，堪稱富甲一方，尤其是館藏的500余幅臨摹敦煌壁畫，是除敦煌石窟外比較重要的反映敦煌壁畫藝術特色及時代美術風向的文化遺產(chǎn)。此外，四川博物院藏的張大千《攜梅仕女圖》《仕女擁衾圖》等，亦是頗具代表性的張大千畫作，在眼波流動中，將觀者引入一個古典、寧靜的中國繪畫藝術世界。

此外，僅在內(nèi)江一地，就有張大千紀念館、張大千博物館和張大千藝術中心三處與張大千相關的文化場所。從張大千藝術交流與傳播，到對張大千藝術生涯的展示與呈現(xiàn)，再到依托高科技手段進行的沉浸式藝術體驗，延展出“大千世界”的廣博與無限可能。另外，在成都市新都寶光寺還藏有張大千工筆重彩繪制的水月觀音像。

還有臺北歷史博物館、吉林省博物院，所藏頗豐。張大千的絕筆之作——《廬山圖》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該件作品也是張大千畢生最大的山水畫，青綠水墨淋漓，氣勢磅礴。

傳承創(chuàng)新，“大風”不止。在當代，張大千筆下的美麗山水，經(jīng)更多的藝術家運用現(xiàn)代科技手段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進入更廣泛的受眾視野。2022年9月在上海龍美術館舉行的“南張北齊——張大千、齊白石書畫藝術特展”上，主辦方就曾嘗試用動畫的方式打開張大千的盛年巨制《江堤晚景》。

 

《江堤晚景》動畫整體采用MG動畫（動態(tài)圖形或者圖形動畫）的制作方式，能最大限度還原畫作的美學氣質(zhì)；但與此同時，制作方將原作所有的元素提取、分層后，搭建了三維場景，加強場景縱深感，再結合一鏡到底的鏡頭運動，實現(xiàn)“人在畫中游”的觀看效果。展覽開幕后，眾多參觀者在這里流連凝視、拍照打卡，成為此次展覽的一大“記憶點”，也再次印證了張大千跨越時空的藝術感染力。

藝術與生活應該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從張大千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一種若即若離的東方美學理念。張大千筆下的桃源或者廬山，毫無疑問有著故鄉(xiāng)山水的影子，但更多的是他對自然、對性靈、對美的理解。大千世界，何嘗不是一個隨處發(fā)現(xiàn)美、定格美的世界？

 

撰文/成博 邊鈺 余如波 編輯/劉鵑 責編/謝夢 審核/姜明